光與影的對照
童言 /89年10月23日
 
  星眸竹腰的阮星竹,為段王爺生下一雙美麗的女兒。姊姊送進名震天下的姑蘇慕容府,妹妹則落入星宿派的虛情假意之中。絕大多數看過《天龍八部》的人,都不免為深情可人的阿朱掩卷嘆息,可是卻很少人對刁鑽任性的阿紫寄予同情。這一對光和影般的姊妹,同樣的嬌俏動人,同樣的心思敏捷,同樣一往情深地愛上北方大漢蕭峰,可是在讀者心中的地位,卻往往有霄壤之別。

  金庸先生的妙筆引人入勝,讓人對阿朱意存憐惜,當她為愛死在蕭峰掌下,除了感嘆這一場陰錯陽差的誤會,難有人對阿朱多加苛責。然而即使阿紫剜去雙目,抱著蕭峰的遺體縱入谷底,也少有人為她掬一把同情之淚。

  阿朱的存在像暖暖的冬陽,怡人卻不炙熱,儘管她早已香消玉殞,蕭峰也好,讀者也好,總難忘她光輝明亮的存在過。至於阿紫,彷彿是對照阿朱的影子,有其嬌美的形似,卻沒有她明亮的本質。於是阿紫的殘忍任性,越顯得阿朱的善體人意。阿朱為愛犧牲自己的壯烈,越顯得阿紫為愛犧牲他人的不堪。

  然而,數度進出書中世界的我,卻同情起作為書中人物的阿紫。作者的巧心安排,讓這一對光和影般的女子彼此輝映、相互共生著。阿紫百般的殘忍辛辣,反而延續了所有人對阿朱的記憶,作為讀者,我也不禁跟著蕭峰在心底說著:「你姊姊定不會這般。」於是乎,阿朱雖死猶生,甚至是以一種更加華美燦爛的色調照耀著。

  光越強,相對應的影子也就越顯稠密,於是從阿朱將阿紫託付給蕭峰照看的那一刻起,她就由一個胡鬧頑皮的女孩逐漸立體化成天使魔鬼的綜合體。當阿紫漸次出落得明豔動人,你很難不想「千萬個美麗的女子也不及阿朱」,當阿紫眼中現出無盡愛戀的神色,你很難不想「阿朱也是這般的神情」。活生生笑著、說著、哭泣著的阿紫,再難獨立的存在著,自成為陰影的那一刻,她就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阿朱的存在,提醒著今生難圓的塞外之約。

  而後,我開始疼惜起阿紫。在毒蟲猛獸、險惡人心環境中的她,沒有老爺告訴她要像嫁女兒般風風光光送她出門,沒有善解音律的阿碧同她說說笑笑,沒有人教她尊重互愛,當然也沒有蕭峰打從心底願意陪她一生一世。這樣一個人物,來不及學會如何去愛,來不及在所愛之人眼中看見真心疼惜的表情,來不及擁抱失去多年的天倫之樂,就在一片恐怖哀絕的情境中了卻生命。當她跳下谷底,我不由得為她擔心,即使她為愛追入了陰曹地府,在另一個世界,當蕭峰與阿朱重逢廝守的時刻,這影子般的女子該如何自處。

  闔上書本,這對光影對照的姊妹,不論在讀者心中勾起哪些錯綜複雜的情緒,作為書中的角色無疑都是成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