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天龍八部》皆癡人

◎黃婷/92年11月3日

 

  小時候看《天龍八部》,渾渾噩噩,只覺得情節高潮起伏、扣人心弦,且佩服金庸能把這許多形形色色的人物,天衣無縫地串在一起,讓一部武俠小說裡包含了愛情、神怪、懸疑、俠義、歷史等多種元素,而且整部書的精神,竟然是以佛經義理為隱藏貫穿的主線,真可謂博大精深。

  然而,當時也只是覺得小說很好看而已,沒有太深刻感覺,長大後閱歷多了,多次情傷使我對於人世無常有了進一步體驗,此時再讀《天龍八部》,竟發現自己對於書中好幾個癡情角色都很容易產生共鳴,而且一讀到金庸描寫他們心裡狀態的橋段時,總讓我忍不住反覆咀嚼、拍案叫絕──那種癡情苦戀的揪心感受,怎能寫得那麼傳神?且看段譽離開聽香水榭、被迫告別王語嫣時,金庸用了大半頁篇幅寫他內心的氣苦,實是讓我心有戚戚焉。

  我赫然發現:《天龍八部》皆癡人。金庸一直是寫情癡的高手,他筆下最著名的楊過和令狐沖,都因為癡情而獲得廣大讀者的喜愛,而這種固執的性格,到了《天龍八部》中,幾乎成為每個角色一生中的負擔:段譽為王語嫣奔走江湖、赴湯蹈火;喬峰為了對死去的阿朱的一句承諾,竟甘願一生屈就自己忍受阿紫的任性妄為;虛竹為「夢姑」捨棄一切清規戒律的牽絆;游坦之為阿紫向人下跪磕頭,甚至犧牲眼珠;更別忘了葉二娘因無法與玄慈方丈在一起而性情大變的慘劇。

  這些人都自覺地在付出一份「無法被滿足的愛」,卻絕無法以理性讓自己抽離。段譽曾多次引用佛語,說「貪嗔癡、愛別離、求不得」乃世間煩惱之根源,但即使他能背出整本佛經,卻依然無法消除對王語嫣的思念。正如喬峰所說,我輩凡夫俗子,畢竟未經修行,就算懂得道理,卻又怎能說忘就忘?

  或許這些人物對感情的執著,只是人類對「慾望」執著的一部分,但「情癡」所給一般人帶來的觸動,卻無疑是最大的。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體會慕容復、段延慶、鳩摩智等人對於權力的渴望,但幾乎人人都有過「愛不到」或「愛錯人」的經驗。金庸以其淋漓盡致的、對情癡的描繪,在《天龍八部》中為世間癡人提供一面鏡子,不僅刻畫出人生的無奈,也讓感情屢受創傷、覺得人生真苦的我,在小說中找到了莫大的慰藉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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