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書劍》回目聯句箋注(下)
 

第十六回:我見猶憐二老意,誰能遣此雙姝情。

  上聯用「我見猶憐,何況老奴」的典。這個典在《天龍八部》也有用過,第四十八回寫段正淳與夫人刀白鳳,三個情婦阮星竹、秦紅棉、甘寶寶,及眾臣工被段延慶一網成擒,王夫人見四女「各有各的嫵媚,各有各的俏麗」,不願再以「騷狐狸」、「賤女人」相稱,生起「我見猶憐,何況老奴」之意。

  老奴指東晉權臣桓溫(312-373),桓溫在晉穆帝永和三年(347)領兵伐蜀,滅了「五胡十六國」中氐族李氏建立的成漢,以亡國君李勢之女(或曰其妹)為妾,甚為寵愛,引起正妻妒忌。桓溫之妻是晉明帝女南康公主,得知桓溫寵愛這位李氏女,帶了一隊「娘子軍」去斬這「狐媚子」。但是見這位李氏女美貌,不忍下手,終於容得「老奴」納這個妾。事見《世說新語.賢媛》及所引《妒記》。

  這裡的二老是指天山雙鷹,他們誤會陳家洛負心棄姊愛妹,而喀絲麗奪姊之愛,想為愛徒霍青桐殺了這對「姦夫淫婦」。一夜相處,這對殺人不眨眼的老夫老妻竟然感情大進,再見喀絲麗天真爛漫,便下不了手,只留下「怙惡不峻,必取爾命」八個字飄然而去。

  下聯寫陳家洛腳踏兩頭船的矛盾心情。他一人愛上這對姊妹花而難於取捨,偏生雙姝又對他情深意重,愛得連性命也可以隨時不要,於是乎滿腔愁緒便不能排遣。這段情節以現代人的心態去看前人,漢人三妻四妾所在多有,在陳家洛的立場當然想學張無忌。照說伊斯蘭教本來有容許一夫多妻的風俗,那這一段雙姝情實在沒甚麼好排遣的。

第十七回:為民除害方稱俠,抗暴蒙污不愧貞。

  上聯寫天池怪俠袁士霄用計殺狼,意欲為民除害。大俠郭靖言道:「為國為民,俠之大者。」所以朱子柳盛讚郭靖「非古時朱家、郭解輩逞一時之勇所能及」。金庸武俠小說為「俠」這個概念指出了新的詮釋。

  朱家為秦末漢初人,曾救項羽部將季布。郭解為漢武帝時人,年輕時以小事殺人,後來「金盆洗手」、「改邪歸正」。朱郭之輩的行為,實等同於今天的「黑社會龍頭大哥」,實在是陳家洛之流。所不同者,天地會和紅花會有光復漢室的大任在,便比朱家、郭解輩遠勝了。

  郭解徒黨賓客甚眾,曾有儒生批評郭解:「解專以姦犯公法,何謂賢?」被郭解一個賓客聽聞,便出辣手殘殺此儒生,並斷其舌,連郭解也不知行兇者是誰。御史大夫公孫弘認為「解布衣為任俠行權,以睚眥殺人」,論罪則不知殺人者誰比知之更甚,為「大逆無道」,於漢武帝下令抄家滅族。事見《漢書.游俠列傳》。「睚眥」指怒目而視,引伸為小怨小忿,即是雞毛蒜皮的瑣碎糾紛。黑道中人因「注目禮」而大開殺戒,可不是到了二千年後的今天還時有所聞嗎?

  《韓非子.五蠹》:「俠以武犯禁。」因此,中國傳統自古都不以「任俠」為然。金庸在《雪山飛狐》後記寫道:

  ……我企圖在本書寫一個急人之難、行俠仗義的俠士。武俠小說中真正寫俠士的其實並不很多,大多數主角的所作所為,主要是武而不是俠。

  郭靖為國為民,是俠之大者,其次如袁士霄之為民除害,胡斐之急人之難、行俠仗義,方可配得上一個「俠」字。

  下聯寫信奉伊斯蘭教的美女瑪米兒為抗異族暴政,不惜與愛侶阿里分離,接近暴君桑拉巴,最後還親手殺死與桑拉巴所生的兒子。陳家洛意欲效法瑪米兒,便將喀絲麗送入虎口,愚不可及,哀哉!

第十八回:驅驢有術居奇貨,除惡無方從佳人。

  這聯的對仗也是馬虎得緊。上聯用「奇貨可居」的典,奇貨是特別的貨物,居是屯積備用。呂不韋(?-前235)本為陽翟(戰國七雄中韓國首都)大賈(富商),在趙國首都邯鄲見到秦國來的人質子楚(一名異人),便說他是「奇貨可居」,於是出資運動,最後令子楚成為王位繼承人,即後來的秦莊襄王,秦王政(後來滅六國統一天下的秦始皇)便是莊襄王之子。或謂呂不韋實為秦始皇的生父,秦始皇的生母趙姬本是呂不韋的姬妾,送給子楚時己經有孕云云。給果呂不韋憑著這件「奇貨」,終於成為秦的相國,也曾權傾一時,後來秦王政奪權成功,呂不韋自殺。

  「驅驢有術」是指阿凡提,「居奇貨」是指李沅止聽從阿凡提的計謀,哄騙張召重,將他藏在迷城之中備用。余魚同心結未解,不肯接受李沅止的愛。因為急於殺張召重為師父馬真報仇,佳人迫婚,只好無奈相從。「奇貨」與「惡」都是指張召重。

第十九回:心傷殿隅星初落,魂斷城頭日已昏。

  此聯寫陳家洛與喀絲麗的最後一夜,星落日昏,天地同悲。陳家洛愚眛無知,良可嘆也。革命與兒女之情不可混為一談,將瑪米兒、阿里、桑拉巴三人的故事套在喀絲麗、陳家洛、乾隆身上,實在比喻不倫。陳家洛還假惺惺的說要皈依伊斯蘭教,真可恥。

第二十回:忍見紅顏墮火窟,空餘碧血葬香魂。

  紅顏是喀絲麗,火窟則由乾隆、陳家洛兄弟合力建成。喀絲麗臨死前想到教規:「自殺的人,永墮火窟,不得脫離。」但是為了向陳家洛示警,告知他皇帝要取他性命,只好「無窮無盡的受苦」。陳家洛獨斷獨行,自以為是,結果上了親哥哥的大當。如果面臨這樣重大的抉擇之前,他肯問問旁人的意見,就不會鑄成了大錯。乾隆的奪愛要求實在毫無道理,稍有腦袋的人也不會誤信。

  然而,話雖如此,小說歸小說,歷史是歷史,金庸先前把紅花會的能耐寫得過了頭,到散場時只好「急剎車」,陳當家的只好做個蠢笨勝過豬羊的傻瓜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