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年何月得太平?
 

一:以漢詩和唐詩

  去年戰,桑乾源。今年戰,蔥河道。洗兵條支海上波,放馬天山雪中草。萬里長征戰,三軍盡衰老。匈奴以殺戮?耕作,古來唯見白骨黃沙田。秦家築城避胡處,漢家還有烽火燃。烽火燃不息,征戰無已時。野戰格鬥死,敗馬號鳴向天悲。鳥鳶啄人腸,銜飛上挂枯樹枝。士卒塗草莽,將軍空爾?。乃知兵者是兇器,聖人不得已而用之。

李白〈戰城南〉

亡我祁連山,使我六畜不蕃息。失我焉支山,使我婦女無?色。

佚名〈匈奴歌〉

二:亦「俟河之清」也!

  《天龍八部》和《射鵰英雄傳》分別以兩宋為時代背景,作者在散場時各有反戰詩,但是意趣大不相同。《射鵰英雄傳》為大宋說話,蕭峰和段譽卻為北方遊牧民族說話:

  段譽策馬走近,聽到二人下半截的說話,喟然吟道:「烽火燃不息,征戰無已時。野戰格鬥死,敗馬號鳴向天悲。鳥鳶啄人腸,沖飛上挂枯枝樹。士卒涂草莽,將軍空爾為。乃知兵器是凶器,聖人不得已而用之。」蕭峰讚道:「『乃知兵器是凶器,聖人不得已而用之。』賢弟,你作得好詩。」段譽道:「這不是我作的,是唐朝大詩人李白的詩篇。」

蕭峰道:「我在此地之時,常聽族人唱一首歌。」當即高聲而唱:「亡我祁連山,使我六畜不蕃息。亡我焉支山,使我婦女無顏色。」他中氣充沛,歌聲遠遠傳了出去,但歌中充滿了哀傷淒涼之意。

段譽點頭道:「這是匈奴的歌。當年漢武帝大伐匈奴,搶奪了大片地方,匈奴人慘傷困苦,想不到這歌直傳到今日。」蕭峰道:「我契丹祖先,和當時匈奴人一般苦楚。」

玄渡嘆了口氣,說道:「只有普天下的帝王將軍們都信奉佛法,以慈悲為懷,那時才不會再有征戰殺伐的慘事。」蕭峰道:「可不知何年何月,才會有這等太平世界。」

  《天龍八部》中有哲宗朝的宋兵以「打草穀」手法向大遼平民報復的情節,恐怕是沒有太大史實根據的藝術加工。大遼的南院大王與大理國君以詩歌對答,只是為了引出少林高僧玄渡大師的說法。

  蕭峰慨嘆「不知何年何月」,倒令人想起《書劍恩仇錄》中陳家洛戲弄「兩榜出身」的七品芝麻官蘭封知縣王道的一問:「俟河之清,人壽幾何!卻問河清易,官清易?」(見第六回)。這個對聯難對,王道對不出、陳家洛對不出、金庸也對不出。

三:天寶開邊與去病出塞

  金庸安排段譽念李白詩,仍是刪去不同用的前半部。

  桑乾河在今山西省。唐玄宗天寶元年(西元742年),名將王忠嗣與屬於東胡族的奚怒皆部大戰於桑乾河之源,三戰三勝。王忠嗣看出安祿山有反意,唐玄宗不聽,反而因事要殺他,賴哥舒翰力保得免,得以善終。蔥河即蔥嶺河,在今新疆。天寶六年高仙芝遠征吐蕃,途經蔥嶺河之道。高仙芝後來在安史之亂初期,退守潼關時被冤死。

  李詩仙將相隔數年的時事改成去年、今年,乃是文學上的手法,但若在千年之後的金庸筆下,一定有讀者批評不依史實。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,問題是有些論者找出金庸類似的「錯誤」,便以為自己比金庸高明,那就大可不必了。條支是西域古國,其地大致在波斯灣畔,大軍至此當可以印度洋的海水洗滌兵器。這「洗兵條支海上波」,正好與「放馬天山雪中草」成對。「匈奴以殺戮為耕作」這一句不合用,金庸更非割愛不可。「兵者是凶器」兩句是用《老子》的典:「兵者不祥之器,非君子之器,不得已而用之。」

  蕭大王的歌與漢武帝伐匈奴有關。元狩二年(西元前121年),霍去病統騎兵出隴西,過焉支山一敗匈奴,又至祈連山再敗匈奴,取得河西地,後來設武威、張掖、酒泉、敦煌四郡。金庸小說讀者當對霍去病的名句「匈奴未滅,何以家為?」不陌生,陳家洛說過(見《書劍恩仇錄》第十九回),張無忌也說過(見《倚天屠龍記》第二十回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