倚天回目詩與《燕歌行》
 

一:七言詩的老祖宗

  秋風蕭瑟天氣涼,   草木搖落露為霜。
  群燕辭歸鵠南翔,   念君客遊多思腸。
  慊慊思歸戀故鄉,   君何淹留寄他方?
  賤妾煢煢守空房,   憂來思君不敢忘,
  不覺淚下沾衣裳。   援琴鳴絃發清商,
  短歌微吟不能長。   明月皎皎照我床,
  星漢西流夜未央。   牽牛織女遙相望,
  爾獨何辜限河梁?

曹丕《燕歌行》二首之一


二:同賦柏梁臺

  讀者或會有疑問,魏文帝曹丕的詩在金庸小說中出現過嗎?

  答案當然是沒有,倒是他親弟弟曹植的兩首哀悼辭,由黃老邪唱過一些,就是靈智上人騙他說黃蓉已死,黃老邪便又哭又笑。(見《射雕英雄傳》第二十二回〈騎鯊遨遊〉)完顏洪烈一夥,便只楊康一人知道瘋瘋癲癲的黃老邪在唱甚麼。

  那麼,曹丕這首現存最早的七言詩又跟金庸武俠小說有甚麼關係?

  記心好的讀者多唸誦一兩遍,便知與《倚天屠龍記》的回目詩很似,原來都是柏梁臺體,用的韻腳又同是七陽韻。   曹丕這首《燕歌行》共十五句,以女子的口吻思念愛人,感情真摯。

  《倚天屠龍記》回目的四十句柏梁臺體詩,有十句與《燕歌行》韻腳相同,可見金庸創作時有受曹詩的影響。以下略作比較:

  天涯思君不可忘。(《倚天》第一回)
  憂來思君不敢忘。(《燕歌行》第八句)


  曹詩中的女子不敢忘,但也只是憂來才思君;小東邪郭襄卻是不可忘,還要遍走天涯都不可忘。

  武當山頂松柏長。(《倚天》第二回)
  短歌微吟不能長。(《燕歌行》第十一句)

  曹詩的「長」,是長短的長。金詩的長,卻是生長的長。松柏指張三丰。

  誰送冰舸來仙鄉。(《倚天》第七回)
  慊慊思歸戀故鄉。(《燕歌行》第五句)

  曹詩全部寫女子思念愛人,慊慊是不滿。金詩配合小說內容,寫的人物情景便更多樣化,仙鄉是指北極圈內有活火山的小島,張教主的出生地。

  七俠聚會樂未央。(《倚天》第九回)
  星漢西流夜未央。(《燕歌行》第十三句)

  未央用《詩.小雅.庭燎》的典,全詩是:

  夜如何其?夜未央。庭燎之光。君子至止,鸞聲將將。
  夜如何其?夜未艾。庭燎晢晢。君子至止,鸞聲噦噦。
  夜如何其?夜鄉晨。庭燎有煇。君子至止,言觀其旂。

  庭燎是朝堂上的大蠟燭。黑夜還未過得一半,要捱通宵,苦也!詩中沒有將工作做好的人是周宣王,這個勤勤懇懇的西周中興之主沒有教好兒子周幽王,以後的事讀者都很清楚,孫兒平王時,周室被迫東遷,展開春秋之世。

  星漢是天上的銀河,晚上失眠,百無聊賴,長夜無限,慘情!

  西漢有長樂宮、未央宮,合起來是「長樂未央」,金詩用樂未央形容張翠山回歸武當的短暫歡愉。但是花無百日好,悲劇來得很快。

  百歲壽宴摧肝腸。(《倚天》第十回)
  念君客遊思斷腸。(《燕歌行》第四句)

  哀傷令人腸斷。金庸為崆峒派《七傷拳譜》寫的總訣,也是用七陽韻:「五行之氣調陰陽,損心傷肺摧肝腸,藏離精失意恍惚,三焦齊逆兮魂魄飛揚!」(見《倚天屠龍記》第二十一回)


  百尺高塔任回翔。(《倚天》第二十七回)
  群燕辭歸雁南翔。(《燕歌行》第三句)

  同是一翔,曹詩寫雁,雁性守信,年年南歸不失時。金詩寫「空中飛人」,但是誇張了,六大派眾人不能違反地心吸力,滅絕師太故意執拗,便需賠上性命。

  四女同舟何所望。(《倚天》第二十七回)
  牽牛織女遙相望。(《燕歌行》第十四句)

  牽牛織女一年一會,無忌哥哥的四個「小女友」卻都有共同願望,就是做「張夫人」。

  東西永隔如參商。(《倚天》第三十回)
  援琴鳴絃發清商。(《燕歌行》第十句)

  曹詩的商是五音中的商,閨中怨婦自己彈琴給自己聽,越彈越不開心。金詩的商是天上星星,商宿與參宿在天上此起彼落,永不相見。金庸安排小昭遠赴波斯,但是留下尾巴,花心負心的無忌哥哥會不會去恭迎總教主回家當小老婆呢?暫時(因未知查大俠在新三版改不改)算是任讀者自行決定。

  新婦素手裂紅裳。(《倚天》第三十四回)
  不覺淚下沾衣裳。(《燕歌行》第九句)

  新婦的婦,粵音唸成「抱」。周掌門功虧一簣,被趙妖女大鬧禮堂。舊版《倚天屠龍記》周掌門的結局是出家為尼,無忌哥哥接任峨嵋掌門,是令狐沖做尼姑頭領的「熱身」。修訂二版散場時,芷若又來爭做無忌哥哥,無忌哥哥使出「乾坤大挪移」神功,居中調處,一夫兩妻是在所難免,誰大誰小還得要再爭下去。不知新三版會怎樣?

  君子可欺之以方。(《倚天》第三十八回)
  君何淹留寄他方。(《燕歌行》第六句)

  此方不同彼方,曹詩是方向、地方的方,自問而不能自答,要留待日後那「沒良心的漢子」回家才可以當面質問。金詩用孟子的典,是為人方正的方。君子正宜被美貌女子所欺,母親的臨終的叮嚀終究無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