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夜試倚天劍》
 

  倚天劍與屠龍刀在金庸筆下利器之中最具靈性,遠勝君子劍和淑女劍。倚天劍的殺氣更是最重。話說張無忌新任教主,率領明教眾回歸中原,見到倚天劍換了主人:

  群豪見大廳上高懸匾額,寫著『綠柳山莊』四個大字。中堂一幅趙孟頫繪的《八駿圖》,八駒姿態各不相同,匹匹神駿風發。左壁懸著一幅大字文曰:「白虹座上飛,青蛇匣中吼,殺殺霜在鋒,團團月臨紐。劍決天外雲,劍沖日中斗,劍破妖人腹,劍拂佞臣首。潛將辟魑魅,勿但驚妾婦。留斬泓下蛟,莫試街中狗。」詩末題了一行小字:「夜試倚天寶劍,洵神物也,雜錄《說劍》詩以贊之。汴梁趙敏。」

  張無忌書法是不行的,但曾隨朱九真練過字,別人書法的好壞倒也識得一些,見這幅字筆勢縱橫,然頗有嫵媚之致,顯是出自女子手筆,知是這位趙小姐所書。他除醫書之外沒讀過多少書,但詩句含意並不晦澀,一誦即明,心想:「原來她是汴梁人氏,單名一個『敏』字。」便道:「趙姑娘文武全才,佩服佩服。原來姑娘是中州舊京世家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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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敏錄的《說劍》是唐代詩人元稹所作,原詩較長,金庸只節錄合用的,並作了少量修改:

  吾友有寶劍,密之如密友。我實膠漆交,中堂共杯酒。
  酒酣肝膽露,恨不眼前剖。高唱荊卿歌,亂擊相如缶。
  更擊復更唱,更酌亦更壽。白虹坐上飛,青蛇匣中吼。
  我聞音響異,疑是干將偶。為君再拜言,神物可見不。
  君言我所重,我自為君取。迎篋已焚香,近鞘先澤手。
  徐抽寸寸刃,漸屈彎彎肘。殺殺霜在鋒,團團月臨紐。
  逡巡潛虯躍,鬱律驚左右。霆電滿室光,蛟龍繞身走。
  我為捧之泣,此劍別來久。鑄時近山破,藏在松桂朽。
  幽匣獄底埋,神人水心守。本是稽泥淬,果非雷煥有。
  我欲評劍功,願君良聽受。劍可剸犀兕,劍可切瓊玖。
  劍決天外雲,劍衝日中斗。劍隳妖蛇腹,劍拂佞臣首。
  太古初斷鼇,武王親擊紂。燕丹卷地圖,陳平綰花綬。
  曾被桂樹枝,寒光射林藪。曾經鑄農器,利用翦稂莠。
  神物終變化,復為龍牝牡。晉末武庫燒,脫然排戶牖。
  為欲掃群胡,散作彌天帚。自茲失所往,豪英共為詬。
  今復誰人鑄,挺然千載後。既非古風胡,無乃近鴉九。
  自我與君遊,平生益自負。況擊寶劍出,重以雄心扣。
  此劍何太奇,此心何太厚。勸君慎所用,所用無或苟。
  潛將辟魑魅,勿但驚妾婦。留斬泓下蛟,莫試街中狗。
  君今困泥滓,我亦坌塵垢。俗耳驚大言,逢人少開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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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這一首詩用仄聲韻,別有風味。

  元稹說的寶劍殺性也濃,連倚天劍也大大不如。與朋友喝了幾杯酒,竟然連肝膽也想挖出來,比起喬幫主與段獃子、段公子與虛竹子酒後拜把子,更教人喫驚。

  荊卿是行刺秦王的荊軻,相如缶則用藺相如的典。秦王與趙王會於澠池,秦王請趙王鼓瑟助興,之後藺相如請秦王擊缶,秦王卻不肯,藺相如便手執利刃迫秦王就範,結果秦王勉為其難的擊了一下了事。歸國之後,趙王以藺相如為上卿,位居廉頗之上。

  劍未出鞘、甚至還未出匣,已吼如青蛇,很有英雄急於用世的意味。原詩寫拔劍的過程,其排場比起倚天劍還要厲害,難怪詩人但聞其聲,已認定此劍可與上古名劍干將相比,干將的故事,盡讀金庸小說的讀者當知一二。但是「迎篋已焚香,近鞘先澤手。徐抽寸寸刃,漸屈彎彎肘」的架勢不合用,金庸只好割愛。彎肘抽刃,可見隆重其事。鬱律是雷,寶劍的威勢,當用風雷雨電等等自然界的威神力來比喻。

  然後詩人評劍功,實在誇張,網羅古今寶劍的威勢,用典之多,金庸也只挑選其中一些合用的。兕是似牛的獸類,古人常以之與犀並舉,可能都是今天犀牛一族。要用劍來割開的當然不是一顏活犀牛,應該是犀角杯和兕觥,就《越女劍》開場時吳國劍士用劍剖羊太過血腥。祖千秋說飲關外白酒要用犀角杯,其模樣如何,可以參考《笑傲江湖》第二集的插圖。瓊玖都從玉旁,乃是用劍剖開玉器。「日中斗」則用《易.豐》的典:「豐其蔀,日中有斗。」近人研究推敲,認為日中斗實在是太陽黑子,也就是說寶劍的劍氣可以決雲沖日。「劍隳妖蛇腹」改為「劍破妖人腹」,將殺蛇改為殺人。

  殺蛟一事,令人想起周處(?-299)除三害。周處之父是三國時吳國的周魴,讀《三國演義》必知〈周魴斷髮賺曹休〉的故事(事在魏太和二年,即吳黃武七年228)。周處少年時「縱情肆慾」,鄉人以南山虎、長橋下蛟和周處為三害。後來周處殺虎搏蛟,鄉人以為他與蛟同歸於盡,大事慶祝,周處殺蛟而還,得知此事,發奮向學。入晉後戰死,追贈平西將軍。泓,水深且廣的樣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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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雷煥和晉末燒武庫同與晉初大臣張華(232-300)有關,張華官至司徒,死於八王之亂,因趙王倫謀廢賈后,不附從而被殺。張華博學多聞,著有《博物志》。

  晉未滅吳時,斗牛(一者同屬天上的二十八宿)之間有紫氣,有術者以為吳方強盛,張華卻不認同。晉統一之後紫氣更明,張華與望氣的高手雷煥密議,雷煥認為是寶劍之精上徹於天,劍當藏在豫章郡的豐城縣。於是張華安排雷煥當豐城令,雷煥縣中監獄的屋基掘得一石函,內有雙劍,一名龍泉、一名太阿,當晚斗牛間的紫氣就消失了。雷煥自己留下一劍自用,另一呈給張華,知情者問怎可以欺騙張華?雷煥卻說兩劍是靈異之物,不會永為人用。

  張華被誅之後寶劍失落,雷煥亦死,兒子雷華帶著寶劍,行經平津,劍自躍入水,命人入水尋劍不獲,然後見兩龍出現,雷華便明白劍已化為龍。

  武庫失火一事,張華是「現場觀眾」,歷代寶物都被焚毀,當中有漢高祖劉邦斬蛇的寶劍,張華見劍穿屋而飛,然後不知去向。

   「太古初斷鼇」可能是大禹治水的典,相傳大禹殺了四頭大鼇來支撐大地。

  燕丹卷地圖,當指圖窮匕現的故事,用督亢地圖卷著刺秦王政的匕首。

  武王擊紂用甚麼劍和陳平攪甚麼花樣,讀詩人孤陋寡聞,並不知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