崖高人遠
 

  
  蘇州王家與木婉清之間究竟存在著什麼樣的仇怨,以至於這些殺手對她這般窮追不捨?此事讀者不明白,段譽更是一頭霧水。然而既與木婉清同騎共濟,就不能對她見死不救。木婉清的表現愈是不近情理,就愈能襯托出段譽的良善心地。

  本回有三個細節最能反映段譽的性格。一是他毫不猶豫地?木婉清療傷,肌膚相親卻沒有別樣心思,且他始終沒有乘機揭開木婉清的面紗,瞧瞧她的廬山真面目,這表示段譽的呆氣中包含著君子風度。二是他在絕境危機之中,借《易經》的卦爻辭來自我安慰、自我解嘲,既寫出了他的機智幽默,更刻劃出他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豁達大度。三是段譽迫不得已,投石自保卻誤害人命,木婉清問他是不是有人爬上崖來,段譽眼中熱淚卻奪眶而出。這是段譽頭一回殺人,也是他第一次哭泣,他是真誠地懺悔自己殺人的罪孽。若不是?了拯救木婉清,相信心地善良的段譽?不會出手殺人,但即使是?了木婉清和自身的安全而自衛,傷人性命也是要懺悔的。

  本回的大事,當然是四大惡人中的南海鱷神岳老三出現,迫使木婉清揭開面紗。依據她的誓言,第一個看到她面容之人,不是做她的丈夫,就是當她的刀下亡魂。木婉清和段譽共同經歷數場危難,她早已對他芳心暗許,所以讓段譽成?頭一位見到她容貌的男人,她主動要嫁段譽為妻。作者運用了巧妙的手法,使人認為木婉清不得不這麼做,實際上,她是乘風起帆。揭下面幕後,木婉清的形象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:

一、由神秘轉向公開;

二、由不可理喻的殺人魔女變成了溫柔多情的美麗姑娘,且顯現出單純誠樸的一面;

三、由於面對南海鱷神,她自?勢轉化?弱勢,非但不再令人恐懼,反而開始惹人同情。

  不過,段譽的處境可就尷尬了!他憐惜她、包容她,甚至也歡喜她,但是說到情愛、談到婚姻,那卻是另外一回事。面對木婉清的激烈求嫁,自己又恰好腹疼如絞,如此內外夾攻,段譽最後只能勉?答允,然而有許多細節,均點明此諾並非出於他的真實意願。段譽碰上的另一件尷尬事,就是被南海鱷神岳老三相中,一心要收他?徒。岳老三一廂情願且死纏硬逼,居然將木婉清擄去,打算以此脅迫段譽就範。木婉清欲嫁夫、岳老三想納徒,兩件事都教段譽難以拒絕推卻。幾乎在同一時刻,二事壓迫而來,讓人慨嘆人生之不能如意,正在於無法自主選擇。娶美女?妻、拜高手?師,對一般人來說正是求之不得,但段譽非「一般人」可比擬,他有自己的情感和意志。

  在南海鱷神登場後,天下第二惡人「無惡不作」葉二娘、第四惡人「窮兇極惡」雲中鶴相繼出現。葉二娘令人毛骨悚然、雲中鶴淫邪可惡,岳老三卻是惡中帶憨,?人質樸直率。此人個性暴躁簡單,但他是真的想收段譽?徒,因而不得不竭力保護「徒兒的妻子」木婉清。雖說他的行為是以利益和目的為出發點,但對木婉清而言,總算是做了幾次好事,由此可知,作者在描繪人物時是如何注意分寸的拿捏。葉二娘、岳老三、雲老四雖同是惡人,可性格形象及言行舉止卻差異分明。

  本回名為〈崖高人遠〉,後半部乾脆崖高人不見。花開兩朵,各表一枝,原是說書人的慣技。似這樣一邊度日如年、苦候煎熬,一邊生死未卜、不見蹤影的戲劇性場面,正是傳奇作家大顯身手的機會。

 

 

回評金庸首頁